《囚歌》

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，

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，

一个声音高叫着：

爬出来呵，给尔自由！

我渴望着自由，但也深知到

人的躯体那能由狗的洞子爬出!

我只能期待着，那一天

地下的火冲腾，

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，

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

得到永生。

今天，我们读起这首《囚歌》，仿佛时光回到了70多年前，眼前就会出现这样一幅景象：叶挺身处囹圄，时时面对着国民D高官厚禄的威逼利诱，但是他时刻坚守着理想与信念，毫不动摇。叶挺日日夜夜期盼自由，却不稀罕交换的自由;他失去了人身自由，却放飞了思想的自由。叶挺以“歌”为诗取名，充分展现了监狱锁不住他乐观的革命主义精神、锁不住他对祖国的热爱、锁不住他对新中国的无限憧憬，展现了他对新中国必将实现的信心。

叶挺是广东省惠阳县一个穷苦农民家庭的孩子，1896年他出生的时候还是清朝光绪年间。那时，他的家乡农户破产， 百业凋敝，人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。叶挺的出生给破败贫穷的 叶家带来了希望，父亲叶锡三给他起名为询，字希夷。在叶挺还不满7岁的时候，与大多数传统的中国人一样，望子成龙的父亲将他送到附近的私塾腾云学堂读书。叶挺天资聪颖，勤奋好学，很快就能韵味十足地背诵《三字经》《千字文》《幼学琼林》等启蒙读物，得到了老师叶友山“孺子可教也”的评价。 后来，叶挺在思想进步的新派老师陈敬如的指引下，阅读章炳麟、邹容等人的著作，领略孙中山的革命学说，接受新思想， 开始了 “国家兴亡，匹夫有责”的人生之路。北伐战争时期， 叶挺率领的独立团过关斩将，屡建奇功，赢得了 “铁军”的美 名，被誉为“北伐名将”。大革命失败之后，叶挺参加并领导了南昌起义和广州起义，分别担任南昌起义的前敌总指挥和广州起义的红军总司令。叶挺的一生有过辉煌，有过失落，但他对信仰的忠诚、对理想的追求、对祖国的热爱，以及浓缩着这一切的五年多的牢狱生活与著名的《囚歌》，令我们感动。

这要从他被任命为新四军军长以及1941年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说起。叶挺被蒋介石任命为新四军军长时，延安并不知道其中详情，叶挺本人也始料未及。任命公布之后，叶挺因未来得及向中央汇报此事、未征得中央同意而感到不安，他在上海、南京主动联系潘汉年，希望得到中央的明确答复。中共中央在给负责此事的博古、叶剑英的回电中表达了叶挺到延安及 八路军总部接洽一次的意愿。叶挺知道中共中央的精神之后， 表示非常愿意到延安面谈，并很快得到何应钦的批准。

叶挺于1937年10月23日从南京出发，经武汉、西安, 于11月3日到达延安。延安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, 毛泽东等人迎接他，并多次跟他亲切交谈，向他介绍国际国内的形势、中共在抗战时期的方针、路线和政策，陪他参观中国 人民抗日军政大学、D校。延安的一切生机勃勃、欣欣向荣, 深深吸引着他、感染着他。毛泽东问他是否愿意恢复D籍，叶挺考虑到自身的条件和国共合作统一战线，表示现在还不想参加任何D派，但是愿意接受中国共产D的领导，执行中国共产D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、路线和政策。之后，中共中央在中央D校礼堂特意举行了欢迎叶挺的大会，正式宣布了叶挺担任新四军军长。毛泽东发表了欢迎词，对叶挺在北伐战争、南昌起义、广州起义中的历史功绩给予高度评价，对叶挺愿意和共产D合作并担任新四军军长表示称赞。叶挺心情激动不已，他对大革命失败之后自己的仙折道路做了自我剖析与自我批评。他说：“同志们欢迎我，实在不敢当。革命好比爬山，许多同志不怕山高，不怕路难，一直向上走，我有一段是爬到半山腰又折回去了，现在跟了上来。今后一定遵照D所指示的道路走，在D中央的领导下，坚决抗战到底。”叶挺用“折回去”和“跟了上来”比喻自己过去的曲折道路，又表达了要跟着D中央“坚决抗战到底”的决心。他的这番讲话光明磊落，不计较个人得失，心中装的是抗日，装的是民族与祖国。

叶挺于11月9日离开延安，回到武汉，开始筹枪筹款， 组建新四军。新四军整编就绪以后，开始向皖南、皖中集结， 整训后开赴华中敌后，开展抗日游击战。1941年1月，国民D制造了皖南事变，副军长项英被杀，叶挺下山与国民D一〇八师谈判，结果遭到非法扣押。临走之前，叶挺就已经预见这 次谈判是陷阱，预见了自己会被扣押的结果，但是为了营救部队，他毅然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，决定前去谈判。行前他说: “此行是凶是吉，实难预料。我崇尚以身殉职的先烈，个人的生死，早已置之度外。我若能见到戎纪五，争取到他的同情， 固然是好。若是见不到他，甚至连我自己也回不来了，那就招呼部队继续突围。如果走得出去，请代我向D中央和毛主席致意，告诉他们，不论发生什么情况，我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共产D的事。”

在烽火弥天的民族危亡时刻，叶挺被剥夺了驰骋疆场的 权利，开始了痛苦与漫长的囚禁生活。在此期间，国民D为了瓦解他，对他采取了种种攻心利诱的手段，蒋介石出面劝降， 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老同学、老朋友前去游说，但是叶挺自始至终坚守着自己的政治节操，在他们允诺的高官厚禄面前毫不动摇。顾祝同对叶挺说：“希夷呀，你又不是共产，何必替人受过呢！委员长很关心你，只要你能声明一下事变的责任不在政府而在中共，便可以恢复你的自由，而以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一职相屈，我们合作抗日。”对国民D反诬新四军“叛变”，叶挺气得拍案大叫：“头可断，血可流，志不可屈。”他在江西上饶李村的囚室玻璃上写下“坐牢一个月，胜读十年书”十个大字，在墙壁上写下了孟子广为人知的那句话：“富贵不能淫，威武不能屈。” 1942年1月，叶挺被军统特务挟持到重庆，他的老同学陈诚多次劝他投诚，并以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一职相许。叶挺的回应是，希望陈诚尊重他的人格和政治抉择，不要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。

蒋介石的拉拢劝降策略失败后，就唱起了亲情戏。在一 个秋天的上午，叶挺正在狱中看报，突然，皖南一别已经两年 未见的妻子李秀文带着心爱的女儿扬眉出现在他的眼前。叶挺因立誓“不获无条件释放绝不修剪发须”，须发已经垂胸，几乎难以辨认。李秀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看着自己的丈夫，不禁失声恸哭。叶挺心如刀绞，紧紧地抱住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的女儿小扬眉。李秀文问叶挺，这件事究竟如何了结？叶挺说：“天知道如何了结！抗日阵线中的合法D派共产D的代表机关，蒋介石尚且可以利用他的法西斯特务机关任意地加以包围、监视、刁难和迫害，何况我一个叶挺！今天的中国，蒙受千古奇冤的又何止我叶某一个，张学良、杨虎城等许多爱国将领，不是都在坐班房吗？有骨气的人们不愿意向蒋介石屈服，那就准备坐穿牢底吧！ ”此后，李秀文多次探望叶挺，但是她始终没有如蒋介石所愿，从来没有规劝叶挺，国民D也就放弃了利用亲情团聚瓦解叶挺的想法。

五年多的狱中生活让叶挺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国民D的腐朽、堕落、黑暗，他恢复D籍的心愿一天比一天强烈，他人在狱中，心在延安；身体被国民D扣押，心早已飞向了共产D。1946年3月4日，叶挺终于重获自由，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加入中国共产D。那天晚上，叶挺激动万分，辗转反 侧，一夜无眠。第二天，叶挺即致电D中央，请求加入中国共产D，电文写道：

毛泽东同志转中国共产D中央委员会：

我已于昨晚出狱。我决心实行我多年的愿望， 加入伟大的中国共产D，在你们的领导之下，为中国人民的解放贡献我的一切。我请求中央审查我的历史是否合格，并请答复。叶挺寅微签字。

申请书递交之后，叶挺日夜期盼着延安的消息。3月7日， 终于等来了从延安传来的那份沉甸甸的消息，中共中央决定接受他加入中国共产D，叶挺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激动的泪水。

顾祝同曾经承诺给叶挺自由，但是遭到了拒绝。不是叶挺不渴望自由，但是他绝不要有条件地交换的自由；他渴望自由，但是更加珍视节操；他渴望自由，但是一直坚守着理想信念；他渴望自由，但是更加憧憬一个全新的中国。这一切最终浓缩为一首短短的却振聋发瞪的《囚歌》。

《囚歌》字字如血，声声呐喊，句句透露出对信仰的忠诚、对黑暗的鞭挞、对敌人的愤怒、对光明的向往、对自由的追求、对新中国的憧憬。《囚歌》是叶挺的明志之作，是他在狱中用生命和鲜血写成的，是他忠于信仰、坚贞不屈的内心写照，也是他对信仰的忠诚与坚守在行动上的具体体现，在今天依然犹如日月，熠熠发光。